捡盒饭的青年 作者 付 祥（海山） 三年前的冬天，我去银行办事。银行排队的人很多，40多分钟以后才办完事。走出银行下台阶时有一位身穿西服的年轻人拦住我：“先生，您丢东西了吧？” 我第一反应就是：又遇到骗子了！我赶紧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没想到他继续紧跟着我，我下意识地把夹在腋下的皮包夹得更紧了。 “先生，的确是您丢的。先生您等一下。。。。。。”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有些不耐烦了，掏出手机做出要报警的威胁动作。 他被我的大声质问吓住了。我这时注意到他那张文质彬彬的带有稚嫩学生气的脸被吓红了。他有点胆颤地说：“刚才我见到是从您的那个塑料袋里掉下下来的。。。。。。我捡起来想叫您，您进银行了，我就在银行外面等您。。。。。。” 我这才看到他手上的那个软盘的确是我的。再一看我提在手上的塑料袋确实破了个洞。软盘中存的是我给人力资源专业本科学生讲课的讲义和复习资料。我顿时露出喜色和愧疚：“谢谢你！”我接过软盘的一瞬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捡到物品等了这么久，是想要一笔感谢费的吧？我试探地问了一句：“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吧？” “不用！不用！我是看到盘上写得有‘复习资料’的字，估计您有用。不用谢。” “这样吧！表示一下谢意！”我掏出20元递给他，他那张怯生生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真的不用谢！先生！”他执意不收。 我有些感动了。我关切地问：“你在哪里上班？” “我是刚从湖南来深圳找工作的。” “找到了吗？” “还没有。现在要去一家电子公司面试。哦，请问从这里去下梅林坐什么车？” “就前面这个站台有好几路车都可以到。”我热情地带他到站牌前指给他车号。他很礼貌地感谢着我。 “再见了！祝你好运！”我这时才想起来问他：“你贵姓？” “免贵，小姓李，李昆仑。” “哦，这个名字好记。学什么专业的？” “电子专业的。”我注意到他穿的是一套米黄色的西服，系一条黑白相间的斜条纹领带，棕色旧皮鞋擦得很干净，短头发，戴一副近视度不低的宽边眼镜。整体给人精干利索，温文尔雅的感觉。 “能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吗？看我有什么方面能帮到你？” “哦，不用了。我。。。。。。我会努力的。” 我打开皮包翻了一下，没有带名片，就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上我的联系电话和姓名递给他：“我姓付，当老师的，有需要请给我联系啊！” 他谦恭地接过纸条：“谢谢付老师。” 回到办公室，那张质朴而文雅的脸还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想，好人会有好报的，但愿这个小年轻人今天面试顺利。 工作忙到下午五点多，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忘了吃药。药还放在车上，我忙下楼去取。我的车停在楼下的小巷里，两棵大榕树下常有附近的民工在这里吃盒饭，吃完后扔得满地都是饭盒子。每天都会看到清洁工把一大堆脏乱的饭盒用小车拖走。今天仍然是满地的饭盒。 我打开车门坐进去找药。药找到了，拧开矿泉水瓶刚要服药，突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 “是他！李昆仑！他在这里干什么呢？” 只见他四处望望，见没人，迅速弯下腰打开了地上的一个饭盒，见是空的，又打开第二个、第三个。。。。。。 “他在找什么呢？”我很是纳闷儿。 我正要下车去跟打招呼，只见他“忽”地一下站起来，刚才还在扒拉饭盒的双手迅速背到身后，抬起头徉装在观赏大树。这时我听到旁边有脚步声走过，原来是有人经过这里。等到路过的人走远了，他捡起地上的一个饭盒开始吃，一边吃一边还在扒拉着。突然又响起脚步声，他立刻端起饭盒走到墙跟儿，面向墙壁蹲下飞快地吃着。 “天那！一个青年大学生居然捡吃民工剩下的盒饭！”我鼻子一酸，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心里非常矛盾，很想下车给他点钱，又担心伤着他的自尊心。怎么办？我正在想着，他回头往这边看过来。我赶紧把坐凳靠背往后放倒躺下，以免他看见我。 我心里不停地想着：“慢慢吃吧，小伙子别着急。。。。。。吃饱一点。” 过了一小会儿，我慢慢坐起来，他已经没影了。地上的饭盒整齐地堆放到了树跟旁。 我回到办公室，心里平静不下来。他身上没钱了吗？他吃饱了吗？他晚上住哪里呢？明天他还会捡得到盒饭吃吗？他上午怎么就不收下我的20元钱呢？他为什么有困难也不打电话给我呢？他现在在哪里呢？我当时就应该把20元钱强行给他，不！应该多给一点才好！我刚才不应该怕伤他的自尊心而没有下车给他点钱。 一连几天我都在想，我们平时在酒店点菜吃饭时少浪费一点，我们平时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我们深圳先富起来的人们在听歌、洗桑拿时稍微节约一点，能帮助多少人呀！ 两年后的一天，我受内地一个在做生意的老同学的委托，帮他在深圳购一批MP3。在华强北商业街转了一圈后，我挑选了几份产品资料，分别去厂家洽谈。最后去的一家是在下梅林。听说我要订一大批货，前台的文员小姐给我倒了一杯水后就立即拨通了经理的电话。 不一会儿，经理来了，我一眼就认出他是李昆仑！ “这是我们李总，负责业务的副总经理！”文员小姐介绍说。 “您好！”他伸过手来。还是那身西装，也还是那么文雅的微笑。 “我们认识！”我说。 “哦？是吗？是很面熟。” 我见他还有些茫然，就提示说：“你捡到我的软盘。。。。。。” “软盘？哦！老师！是您呀！想起来了！” 我注意到他穿的还是那套米黄色西装，还是那双棕色旧皮鞋，眼镜的边框似乎更旧了一些。不同的是换了一条深红色暗花纹的新领带。还有就是他那张儒雅的脸上多了几分倦意。 我们聊了好几十分钟后才转入到购货的事情上。他特地给了一个最优惠价格成交了。 后来我们时不时地通通电话，我为他能有用武之地而感到高兴。 今年寒假过后的一天，我正准备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他。不料他的手机已经停止使用了。我按照名片上的办公电话打过去，得到的回答是：“他已经离开公司了。” “去哪里啦？” “回老家了。” “请问有他老家的联系方式吗？” “对不起，没有，我们杨总有。不过他出差在日本，下周才回来。” 又过了两周，我还是没有李昆仑的任何消息。一天上午，我正好开车路过下梅林，我就顺便去了他原来的公司。 “找李昆仑？”一位职员用吃惊的眼神望着我。 “有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我问。 这位职员把我带到总经理室：“杨总，这位先生打听李总的消息。” “请进吧！”是一位和蔼的60来岁的长者。他身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夹克，敞开拉链的夹克里是一件深兰色的衬衣。老人看上去有65岁左右，面色红润，说话的声音很洪亮：“请问你找他是业务方面的事情吗？” “杨总您好！我是他的一个熟人。” “哦。”他离开大班台，走到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长叹一口气说：“唉！小李是个好小伙子呀！”他为我斟上工夫茶又叹到“好青年啊！” “是的。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老人抬起慈目望着我，半晌才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吧？” 我点头。 “很可惜！一个很好的青年！” “他怎么啦？” “年轻轻的得了绝症。回老家了。” “啊！”我急切地问：“什么病？” “恶性肠瘤。” “能治好吗？” “治不好了。”老人顿了顿说：“我公司资助5万元给他治病，员工们也捐了1万多元，可他执意不要，回老家了。唉！很好一个青年，工作努力，又上进，这两年对公司贡献很大！他病后我们都很难过也很惋惜。他平时很节俭，几乎每天只吃方便面。” “他在这里的待遇。。。。。。太低吗？” “不低。月薪七千多元，另外，业务提成平均每月也有两千元左右。” “那他为什么还这么节约？他家里负担很重吗？” “不重。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嗨！他这些年节约的钱都用来资助贫困山区的十多名孩子读书了。” “资助孩子？”我被震撼了。 “是啊，多好的青年呀！你是他的朋友？” “是的。杨总，您有他家里的电话吗？” “唉！他这几年捐助出去20多万，几乎全部的积蓄都捐了，他家里哪还安得起电话呀！他这次病了连住院费都交不。。。。。。”老人眼里含满了泪，几乎说不下去。深叹一口气后，老人继续说：“他来应聘时，我就看好他。工作不到半年我就把整个公司的业务交给他来经营。公司这两年业务翻倍地提升，他的功劳太大。哦，你看我都忘了，我这里有他的邻居家的电话号码。”临走，老人递给我一张名片：董事长兼总经理杨儒霖。 我回到办公室拨通了他的邻居家的电话。 “是深圳打来的？”一位中年妇女说：“我马上帮你去叫。”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一个沙哑的老大娘的声音：“你是杨总吧？” “大妈您好，您是李昆仑的妈妈吧？” “是。” “我是李昆仑的一个朋友，他的病好些了吗？” “他。。。。。。走了。。。。。。” “走了？” “昆仑他已经。。。。。。五天前。。。。。。已经不在了。”听得见老人家的抽泣声。 “啊！。。。。。。”太突然了，我一时找不到安慰老人家的话语。 “大妈您不要太难过。昆仑是个好青年，他去世了我们也很难过。。。。。。”我也几乎说不下去了。 我想减轻老人的悲伤，跟她聊起家常：“大妈您就这一个儿子吧？” “就这一个伢子啊！他从小就喜欢学习，成绩很好。他爸死得早，家里穷，都是好心的人资助他读的书。” “哦？是谁资助他呢？” “是一位不晓得姓名的深圳人喔。” “到现在也不知道资助人是谁吗？” “不晓得。大学毕业后，昆仑就坚持要去深圳工作，他说他也要挣钱资助贫困的孩子们。” “大妈，您养了一个好儿子！他是您的骄傲！是深圳人的骄傲！也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我想代那些受他资助过的孩子们感谢您！代那些崇敬他的人感谢您！” “应该感谢的不是我，应该感谢那位供养伢子读中学、读大学的好人！”老人静了好一会儿，问我“您是杨总公司的？” “不是。不过我去过他们公司。” “杨总也是个好人呐！昆仑回来后，他经常打电话来问候。昆仑去世的前几天杨总还寄来10万元钱，昆仑一再嘱咐我一定要寄还给杨总。你见到杨总，代我感谢他！顺便帮我问一下他收到我寄回的那10万元钱了吗？” “好！我一定代您老人家感谢他！大妈，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呀！” 我又有些担心地问道：“大妈，您现在生活有困难吧？我想尽一点力，给您寄点生活费。。。。。。” “生活费？哦，我晓得了！”老人的声音大了起来：“原来这些日子给我寄生活费的人就是你呀！真是好心人多咯！” “不是！不是我！” “我看象是你。资助昆仑读书的也是你吧？” “大妈，真的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你能帮我打听吗？我要代伢子给他磕头呢。” “大妈，我一定抽空帮您打听！您老一定多保重啊！” 放下电话，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那张文雅的笑脸、那番慌乱扒盒饭的情景一直在我脑海里浮现。。。。。。 是谁资助他上学？这个人能找到吗？找到并感谢这个好心人，一定是李昆仑没有了却的心愿。我打算找找试试。第二天我首先来到深圳义工联。工作人员问明来意并查看了我的身份证件后竟然很快就查到了资助者的资料。 工作人员把资料放到我面前说：“就是我们的这位老义工资助的。” “他还在深圳吗？” “在。他已经先后资助了60多名孩子。他是我们这里五星级的义工呢！看这张登记表：李昆仑就是他负责资助的。” 我接过资料一看姓名，顿时惊呆了！“是他？是杨总？！” 我再仔细核实了一遍，没错！应该是他！ 我有些纳闷了，这么容易就查到，难道李昆仑就没有想到来这里查找吗？ “请问一下，这个李昆仑来你们这里查找过吗？”我问。 “哦，来查过。很巧，当时正好是我接待的。好象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他查到是谁资助他的了吗？” “是的。” 我走在红荔路的林荫道上，感慨万千。 拨通杨总的电话，知道他在办公室，我立即驱车往下梅林。 杨总似乎苍老了许多，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李去世了。可惜啊，多好的孩子。” “杨总，前些年是您资助他上学的吧？” 他眼里闪出惊异的光：“谁给你讲的？” “我刚去过市义工联。” “哦？” “杨总，您值得我们敬佩！” “能帮助那些孩子们上学，我是很快乐的。不止是我，现在许多的人都在这样做呀！” “我与昆仑的妈妈通了电话，她让我转告您，她已经按昆仑的遗愿把10万元钱寄回来了。” 他闭上眼，什么也没有说。 “哦，杨总，昆仑他三年前就去市义工联查过了。” “什么？他知道了？”老人慈善的双眼睁得很大，透出诧异的神色。 “是的。” “怪不得！当时我公司并没有招聘呀！他来公司递求职材料时，我一下就认出是他，就聘用了他。我还一直以为他不知道资助他的是我呢！哦，怪不得。。。。。。怪不得呀！”老人的眼泪慢慢地缓缓地流了下来。。。。。。 我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感受着老人不平静的心灵。我脑海中又再次浮现出捡盒饭青年的身影。。。。。